第三百九十八章 慈云庵
“哦哦,吃,吃不下了,已经吃不下了哦……哦,猪猪脚,哦哦,还可以,还可以再吃一块,姆嘛!”
“呀!谁咬我!咦咦咦!玉函!”
“啊,啊……猪脚,我的猪脚……不要离开我……”
裴玉函被拧着脸蛋,痛苦得睁开眼,泪汪汪从美梦中醒来。
睁开眼时,哪儿还有什么珍馐美味,只有庵堂一所,佛像一尊,青灯一盏,面前还有个海青僧衣,二八年华的小尼姑。
虽然剃发出家,生的倒也清秀可爱,正是星眼朦胧,细细汗流香玉颗,酥胸荡漾,涓涓露滴牡丹心。杨柳酥腰,脉脉春浓恰莺姿,樱桃小口,津津甜唾吐舌尖。
不过纵是生得再水灵,任是谁冷不丁被从入定中咬醒,一时也得和个母夜叉似的,搓汤团一样搓裴玉函的脸,
“死妮子!炼炁不专心,早课打瞌睡!睡糊涂了还啃我的脚骂我猪!气——死我了!”
“啊啊,师姐,师姐饶命……”
小尼姑搓了她好一会儿才消气,板起脸训道,
“玉函师妹,我们慈云庵虽比不上三大派,也持释道双修的正法,能得正果的大道。
师父说你与我佛有缘,将来光大宗门之事,必要落在你的身上。可不要荒废了课业,扰她担心啊。”
“呜……桃子师姐,我知道错了……可是我饿嘛……”
看她这娇滴滴的样子,那小尼姑也狠不下心骂她,从墙上取个葫芦,倒了一粒丹递给她。
“是桃枝不是桃子啊……唉,随便吧,喏,辟谷丹。”
玉函头一扭,
“不吃屁股丹,吃猪蹄。”
桃子上来搓她的脸,
“是辟谷丹不是屁股丹啊!而且佛门清净地,你再和我说吃猪蹄!”
“哇呜~希姐~~你忘了昨晚西葫设宴,请来的那俩人带来好大头山猪,肯定还有剩的吧。”
“哦,也对……”
桃子眯起眸子,
“不过玉函你也是名门之后,大家闺秀的,怎么还惦记着那点猪蹄?何况晚膳的药粥你不是说吃饱了么。”
玉函泪目,
“那粥又苦又酸,连朵油花儿都没有,哪里咽的下肚……”
“噗嗤。”
看这小妮子这么可怜巴巴的,桃子师姐一时消了气,
“真是不识好人心,我慈云庵的粥都是采的山间陈酿,取的上等山珍,炼炁养身,延年益寿,一等一的好物,多少王公卿贵来求都不得,给你竟还不吃,非去吃那些个泔水。”
“桃子姐~~”
裴玉函鉴貌辨色,扑到怀里撒娇。
桃子被她搂搂抱抱得脸红,也是没奈何,
“好了好了,你这妮子,都是家里惯的,什么东西吃一口就腻了。”
于是两人一道出了僧寮,推门看去,只见苍林翠翠,云雾蔼蔼,群山簇拥,层云环抱之中,有孤寺一所,夜鹭排排,绕烟霭飞空,正应那句,一抹青山抱梵烟,几重云影护禅关。忽惊白鹭穿林去,衔得钟声落碧潭。实是天上人间般的居所,洞天福地样的绝景。
不过裴玉函大约是给饿的心里阵阵发慌,倒是没心思欣赏这一番好景致,只远眺山头佛塔中,那忽明忽暗,闪作青金白三彩霞光,牵着桃子的手好奇道,
“怎么这么晚了师父还没睡,是不是在和客人三修啊?”
“哎呀要死了你!口没遮拦,在这胡说八道!”
桃子赶紧捂着她的嘴,看看还好山上没人飞下来掌嘴,这才松了口气,咬着耳朵悄声道,
“师父在炼制一门秘宝,两位前辈都是请来护法的,可没坏心思,不许乱嚼舌根。”
裴玉函就呵呵了,
“桃子姐,你这就幼稚了,那两位也是得道已久的散修真人,不在自个儿洞府里闭关清静,上赶着给你炼法宝,送丹药,带山货,还能说没起心思?
我看他们的心思怕不是明摆着了,不就是惦记着僧袍底下那点事儿了嘛。”
桃子哑口无言,一时脸红。
裴玉函摇头晃脑,
“不过要我说么,结侣也没什么不好的嘛,俺们师父模样那么俏,虽说是出家之人,但也可以还俗啊。
而且看咱的修行功法,也不似玄门那般讲究固守金身的。
既得了长生,孤身一人,形单影只的多没趣,找两个伴陪陪岂不更好,搓澡还有个人帮着挠挠痒呢。”
“死妮子,小小年纪胡说八道什么呢!”
桃子气呼呼咧她嘴。
“错了错了,西姐偶错了……”
俩人打闹了一阵,来到厨房,果然还有好多妖兽肉食剩下。
裴玉函也确实是个嘴刁事多的,明明是她嫌着吃了好久白菜豆腐菜根汤,肚里没个油水饿的慌,吵着闹着要来宵夜的,可到这儿见了昨日剩下的酒肉,却又嫌弃这些兽肉料理不精,烹脍不细,腥咸老臭咬不动,又不肯多吃一口,就小猫儿似的舔舔。
桃子也没法子,为免这丫头半夜又饿醒了啃她腿,只好用刀削了几片肉脯,开锅起灶给她下碗面吃。
裴玉函就搬了个小板凳在旁坐着等开饭,一边好奇问道,
“不过那俩人到底是谁啊,我看咱们师父也是正道的居士,怎么请来作客的都持刀带剑,还拿个死人骨头的,不像吃斋念佛的善主呢?”
桃子不以为然得扇着火,
“这年头能混得好的,还不都是些下手不留情的杀才。
那东山来的武修,唤作大刀孟斩的,原是个打家劫舍的强人,六扇门榜上有名的,后来北边造反,贼军官军打来打去,他也跟着沙场历练,捡尸偷功,刀头舔血的,倒是给他练起一身本事,听说还投了天王军,做了腾龙将,和神教那边也有些勾连,路子很广,可不好贸然得罪了他。
至于那南面来的一个真人,自号青光斋,听他说原也是个穷书生,年轻时屡试不第,中年走大运,在山中捡着一尊仙人遗骸,得了金函玉书,由是学了山里人的本事,摸爬滚打几百年,也炼到元婴出窍的境界,在山下搭了个草庐修行。只是他毕竟野路子出身,法传不正,听说现在还在补习算术,准备玄门高考呢。”
裴玉函眼神一闪,
“一个叛军,一个魔门,怎么会和师父认识的?慈云庵领的不是司隶的仙籍吗?”
桃子倒是没注意她的脸色,又给面里下了把葱,
“那当然,咱们师父慈云居士,那才是货真价实八百载的道行,释道双绝的神通,当年还能吃一口仙宫的供奉。
慈云庵自创一派,铁剑神尼的名头远近皆知,算起来师父在这开宗立派的时候,那两个还是娃呢。
后来他们两个有了点本事,就想争一争高低,来抢我们庵的道场,后来比划了几场打不过,这才心悦臣服,甘拜下风。
不过师父也体量散修难处,特地给他们留备了客房居室,什么时候想来,都可以来庵里静修。”
裴玉函越发不解,
“既然打得过还和他们这么客气干嘛?又端茶又陪坐的,直接拴院子里看门啊?”
“你以为是狗啊!”
桃子白了这丫头一眼,
“一世修行不易,哪儿能见了面就打打杀杀。何况这世上能得仙缘道传,还有根骨筑基结丹的仙家炼炁之士,本就万里挑一。修到元婴出窍,神游太虚境界之真人更屈指可数。
大家都在中原修行,算起来也是乡里乡亲,相互之间又无甚么仇怨,更何况各自修炼法门互不冲突,也不争什么机缘,自然可以结交为友,引为外援。以后若遇到什么难处了,或许还能帮一帮呢。”
“哦……原来是这样哒~师姐你懂得真多~”
打听清楚这仨儿的跟脚,说白了就是一群杂修,抱团取暖,连三大派的鞋底都不配提,裴玉函立刻没啥兴趣,只随口敷衍奉承。
“煮好了,你小心烫……”
“嗯嗯嗯哦哦哦烫烫烫!!!”
“你看你,急火火的,烫着了吧。不痛了不痛了……”
桃子看她烫着,也一时心急,用手帕轻轻擦掉裴玉函嘴角的残汤,吹了口冰炁给她镇痛。
裴玉函一时愣住,看看桃子近在咫尺的红颜,情真意切的忧心,眨了眨眼,
“桃子姐,你人这么好,又懂事,又体贴,师父把衣钵传给你不就好了。”
桃子摇头苦笑,
“我是个苦命的,出身不好,也没什么缘分,师父当年把我从花船上带出来,就说我命薄福浅,接不住这么重的传承,要依着大树傍身才好活命。
所以我只在庵里出家,但不能得她真传。”
裴玉函拍胸脯,
“哦,这样……好啊,傍我啊,我福气可壮了。”
桃子轻刮了一下这丫头的鼻子,
“嘴贫,快吃吧。吃饱了回去修行。”
裴玉函哧溜溜吃着细面,尝出桃子给自己多加了两勺糖,只觉暖到胃里,眉开眼笑,
“桃子姐,要不你嫁给我爹吧。”
“啊,啊?”
这丫头这么跳脱,桃子也是无语。
裴玉函却似乎是认真的,一边吃一边道,
“师父说你命薄,我却听过楼观道有截天改命法,算是种压胜巫蛊之术。也就是直接结侣,你嫁给我爹,自可借我裴家的气数遮身。
以后有我家养着你,年年岁岁,供奉不缺,成个金丹易如反掌。何况我爹长得还可以的,性子又温良,也不委屈你的。”
桃子也是又好气又好笑,捏着玉函团子似的圆脸猛搓了一阵,
“人小鬼大,整天胡思乱想什么呢!快吃!吃饱了睡觉去!”
既然师姐不肯做她小娘,裴玉函也没奈何,只得闷头吃面。
等吃饱喝足,桃子收拾碗筷,裴玉函望着山顶佛塔的彩光呆了一会儿,忍不住问,
“却不知他们在炼的又是什么法宝?三色儿的还挺好看的咧。”
桃子诧异得望了她一眼,
“玉函师妹果然道缘不浅,这也看得到么……我也是听师父说的,原来那青光斋所得仙人道藏之中,有许多炼器图谱。
法宝虽好,做不出来也无用,因此青光斋思忖一人之力,凑不齐这么许多素材,但众人拾柴火焰高,便干脆拿出图纸来共享。
如今师父他们在炼制的这个,名唤三昧神天罗。
据说是选采冰魄蚕丝,金蛛明线,乙木仙藤,集天息地炁,又以神罡,归尘,玄冥三口真炁,炼制六十载乃成。
一旦使唤出来,水火不动,百邪不侵,即可拿来守身护体,以蔽刀兵,又可用来困人拿盗,捕兽捉妖。攻守自若,进退自如。
原本这两天也该炼成了,还不是感应到你有难,师父才抽身去救你的。”
“呃,她去乾州是专程接我?真的这么有缘?”
裴玉函一时疑惑,不由暗忖,
“不过这玩意听起来好像有点厉害耶……而且区区杂修的法宝,居然还用得上冰蚕金蛛么……咦?不对啊,那些东西不是应该宫里才有吗……”
“你又在嘀嘀咕咕什么呢?”
“哦,我是说怎么炼个帐子呢,也不好分啊,难道大被同眠,三个人裹在一起啊?”
“哎唷!小小年纪脑子里都想的什么呢!走吧走吧,吃饱了回去了。”
“哦。”
桃子推开门,裴玉函跟着走出厨房,看了一眼远处的佛塔,又回头望望身后的厨房,扭头问桃子。
“那厨房里那个又是什么宝贝?”
桃子一愣,莫名其妙,
“什么?厨房?宝贝?你在说什么?”
“就在房梁上闪光的那个啊,怎么,桃子姐你看不到么?”
于是裴玉函回过身,指给她看。
然后两人便看到一道黑影,好像飞鹰一般滑过夜空,从僧舍屋檐上扑将下来,腾空临头,直卷起一道强风。
裴玉函下意识得抱头蹲。
桃子下意识得将师妹护到身后。
于是这个瞬间,仿佛被扑面的风沙迷住了眼。
于是下个瞬间,好似被温热的雨水打遍全身。
等裴玉函睁开眼。
桃子的皮就被扒下来了。
“贼子——!!!”
从天空中极高远处,由远及近,忽如其来,传来了疾风,迅雷,和慈云师太悲愤欲绝的嘶吼。
“嘭嘭嘭!”
“噗!”
黑影乱闪,三声惊天动地的轰鸣音爆,掌击对轰之后,传来慈云师太重伤喷血,倒飞出去的声响,和一个男人掐着嗓子的怪啸。
“桀桀桀!什么铁剑神尼!不及我神教本事万一!还是给本座做血奴吧桀桀桀!”
“放你娘的屁!!神教没你这种瘪三!吃老子霸刀!!”
随后又是一片金华切开天幕,排山倒海,劈空斩来!
“刷刷刷——!”
然后剑光四射,光华乱闪,电光火石之间,已不知对了多少招,交了多少手。
“坤艮生死剑!哈!原来还有死门余孽!!啊呸!
什么慈云庵!姘头一藏还藏俩!真藏污纳垢之所!
恶心!老子去也!”
“哪里走!”
“死——!”
“哗——!”
“轰!”
来得快,去的也快,眨眼的工夫,就好似一场狂风迅雷,瓢泼暴雨,席卷过山麓,把大半庵堂僧寮都摧得一干二净,毁得片瓦不存。
裴玉函就呆呆愣愣得,立在原地,一点也没看清那些神仙真人交手斗法的细节。
就静静得陪着半夜给她煮了碗面的师姐,看着她躺在自己怀里,哀嚎了三刻钟,直到血水打透了衣襟,好像染了一片腊梅,直到缓缓没了声息。
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