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百五十六章 天人化生
历经万年后,曾经统治一方天地的神,如今只剩下一具焦黑瘦小的骨骸。
然而,当它的眼窝深处再度燃起灵性之火时,天宫如有所感,弥漫在遗迹空间内的缭绕白气——高度压缩的能量大潮从四面八方奔涌汇聚而来,整座凌霄宝殿因此震荡不休。
在呼啸凄厉的风声中,深邃巨大的漩涡渐渐成型。
“大祟……在何方?”
天帝说。祂嘶哑的声音像是从天上落下,雷声隆隆。
“消失了。”
幽灵回答,看到曾经侍奉的巨神苏醒后,曾以为早就忘却、抛诸脑后的回忆,像是水底的沉沙,一口气尽数翻涌而上。
纵然过去千年、万年,回想起来却恍如昨日。
幽灵的声音中不免带上了一丝苦涩。
“在您与它一战,将其重创后,大祟再没有出现过。或许是躲藏起来,或许是早已消散。‘天人五衰’一劫后,众仙堕入轮回,我独自值守天宫九千余年,再未见过它一面。”
天帝缄默不语,唯有瞳孔中的火光未熄,证明它的思索。
“轰隆!”
凌霄宝殿之外,传来了天降霹雳般的响动,这一次不是天帝所为,而是天宫原本的防御禁制被人破坏了。
霹雳声连绵不绝,意味着千百重防御壁垒在入侵的敌人面前脆弱得就像一张草纸,没能起到本该有的作用。
这不是第一次有“人”打上天宫,过去最可怕、也是最后的一次,甚至彻底终结了天人们的统治,连天帝都不得不陷入漫长的休眠之中。
“外头……是何人?”
“是人间的强者。据我所知,这个时代属于人类,天人与凡人共生杂居。”
“凡……人?”
“在天宫封闭后不久,天地间的灵气陷入低谷。战争终结,敌人、朋友、熟人……不是中途陨落,就是像您一样沉眠,唯有凡人渐渐靠生养,统治了这个世界。”
幽灵沉声道。
“一直到数千年后的今日,世间平衡才重新恢复,相信总有一日能恢复往昔岁月的辉煌。”
“嗯……”
天帝微微抬起了手,白骨化的手臂触碰到空气,似乎是在确认幽灵所言真伪。
二人对话的时候,那霹雳声愈发逼近,很快已抵达大殿上空。
天帝曲掌成指,向前微微一探。
一截白骨如同钥匙,空中荡开圈圈涟漪,在宽广到看不到边际的大殿内扩散,上方的千万盏长明灯微微闪烁,如同天上的星辰;原始巨木般支撑起穹顶的高耸蟠龙柱上,一条条游龙雕像尽数活了过来,龙睛光芒大盛,盘旋环绕。
寂静的大殿重新迎来了它的主人,天上天下、圆融无碍,不见丝毫生涩间隙,当下结成更为庞大与坚固的壁垒,一时间就连能斩碎空间的力量都无法侵入。
但这只是暂时的。
幽灵忧虑地抬起头。
它看着原本一体而成、光辉流转的琉璃屋瓦,开始出现蛛网般的裂缝,凌霄宝殿的地面摇晃不停,轰隆声从未停息,破碎的琉璃流沙般落下,眼见就要从头到脚一起崩塌。
壁垒集合四方防御为一;而入侵者则更干脆,试图将整座大殿连根拔起。
这说明那粉碎空间的力量,对入侵者而言,不是什么绝招、禁忌,而是信手拈来、随手泼洒。
幽灵开始回忆,过去是否有哪位天人神仙能做到这一点呢?曾掌握重兵、杀伐第一的神将,都莫过于此。
刚才苏醒,正处于虚弱之中的天帝,能不能镇压得住这样一位杀星,着实是未知数。
“靠万年前留下的布置,挡不了太久。”
天帝显然很清楚这回事,祂的语气依然平静。
“汝……有话要说。”
幽灵微怔。
在大敌当前的时候说这个似乎不合时宜,但这句话埋在它心中已经太久太久,是它在坚持了数千年的孤独生涯后,仅存下来的执念。
它不是天宫的主人,无法跨出这里半步,只能通过梦境引诱那些符合条件的仙人后裔前来。而在那口蜜腹剑、满腔谎言之中,唯有一句话是发自真心:
“请允许我……”
轮廓微微荡漾着湖面般的光泽,幽灵展露臣子的忠心,跪下后施以五体投地的大拜:
“离开这个地方,结束这份过于漫长的职责。”
“汝……一旦离开,将魂飞魄散……”
“我知道,这就是我微不足道的……最后心愿。”
天帝瞳孔中幽深的火焰微微跳动,落在它身上,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后。
“好……我答应你。”
“恕我无法见证您踏上新的路途。”
“无妨。这是忠心的补偿。”
幽灵颓然倒下,涣散成一团不具人型的光团,语气中却露出无比满足的欢欣喜悦。
“感激……不尽。”
*
伊清颜张开白皙的手掌,掌心处绽放漆黑的洞口,迅速蔓延扩张,如同虚空伸出的嘴巴,要将森罗万象咬下大半。
“次元吞噬”——以另一个次元为基准展开,如果说“空间斩”是线,广域歼灭模式下的“空间斩”是线组成了面,“次元吞噬”就是上升了一个维度的全方位进化。
巍峨雄伟的凌霄宝殿成为牺牲品,被迅速吞食干净。
在那空荡荡的废墟之中,唯有王座上的骷髅,正举起头来,冷漠地与她对视。
此时,岑冬生正好赶到。
“哥哥!你总算来了!”
伊清颜张开双臂扑过来,抱住男人的胳膊,清秀眉眼笑成弯弯的月牙。刚才她身上还有种与大敌紧张对峙、最终决战的感觉,这会儿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岑冬生已经习惯了,他的目光落在破败大厅中央的骷髅上。
“感觉和刚才附身在赵承旭身上的鬼魂……好像不是同一个?”
“那家伙已经消失了,不知道是不是被清理掉了。”伊清颜并不觉得失望,“后来又有一个新的气息苏醒,感觉比鬼魂还要厉害好些,所以我完全可以接受!”
岑冬生观察了一下,发现它所在的位置是整座大殿的中心最高处,而下方这座建筑物,又毫无疑问是整个远古遗迹的核心……
“这个人,大概就是天宫的主宰了。”
虽然对近万年前发生的往事一无所知,但不妨碍他得出结论。
“只要打倒它,这地方就归我们了,是吗?”
“……也许。”
岑冬生的目光又落到大殿内别处,看到倒挂在梁木下方的众多尸骸。
他想起上一世听闻过的有关恶神的消息,深感对这群人类大敌所知甚少。
从远古时代终结到数十年前,这一段悠长岁月里,世界各地的恶神都处于沉睡之中,这座遗迹的主宰想必是其中之一……
只是,真有那么简单吗?
从他目前观察的蛛丝马迹来看,在天宫遗迹隔绝于世之前,似乎经历过某种巨大的灾难,到处可见破坏留下的痕迹。
他们可能是新时代第一批入侵者,却不是天宫历史上的唯一入侵者。
男人正思考间,眼角余光瞅见王座上的骷髅举起手指,缓缓朝向这边。
毫不掩饰的慑人威胁,宛如一柄寒芒闪闪的尖刀放置于眼前。
岑冬生迅速往后退避。
庞然的白色气浪如花瓣,在他面前不远处盛开、绽放,危险而美丽;与此同时,他的胸口传来沉闷的感受。
不知何时起,空气中蕴藏的“仙气”——即高度压缩过后的全新真炁,浓度以指数级上升。云雾缭绕在兄妹俩身边,飘渺而朦胧。
这些“仙气”完全无法被咒禁师利用,所以当它聚集起来时候,反而会让人呼吸困难、运炁迟滞,就像在盐分过高的海水中潜泳。
……如果他不是曾抵达过特等咒禁师的境界,这会儿会被压制得更厉害。
“它先动手了!”
伊清颜笑得很开心。
“我现在可以干掉它了吧!唔,看它这副磕碜样……应该说再杀一次才对。”
“杀吧。”
岑冬生收敛思绪。
“我待会儿要是跟着动手,会不会影响你?”
“欸?不会呀,哥哥愿意帮忙,我很高兴。”
伊清颜笑眯眯地说——同样,这种“无所谓”是仅针对她的哥哥,只有对待岑冬生,少女才会展现出无条件地顺从和容忍;换成别人干涉,恐怕只会当成抢夺猎物的混蛋一并处理掉。
兄妹俩交流完毕,身影同时消失在原地,又一道澎湃白浪从他们原本的位置中央席卷而过。
“给我……认真点!”
伊清颜瞬间移动至王座边缘,指尖迸发出锐不可当的锋芒,口中催促着敌人。
骷髅举起手,干瘦如柴的手掌喷发出滚滚气浪,本就是真炁凝聚压缩而成的仙气,在它手中再度浓缩,由此诞生的超乎想象的“质量”与“规格”,让二者间的视界变得模糊、扭曲。
无间之刃一头撞入模糊的气团之中。
“砰。”
伴随着这声轻响,骷髅的颅骨正中央,裂开一道深深的缝隙;它背后的王座被劈成两半,垮塌一地。
高浓度的仙气被空间斩逸散的气流朝着四方喷涌,将宫殿彻底碾碎,天上的光芒落下,扩散开来的冲击波将方圆十里内的云雾吹散。
“我不是让你认真点了吗?”
清丽的面颊上是张狂放肆的笑容,少女再度抬起手,这一次掌心处绽放的是漆黑无底的虚空之洞。
“别让我失望,否则,你会死无葬身之地……”
在次元吞噬即将吞没身体之时,骷髅瞳孔中的火光摇曳,双臂之间再度卷起高度凝聚压缩过后的漩涡。
但这一次,不是用来阻挡伊清颜的攻击,而是作为二者间的间隔,径直碾在它自己身上。
“轰!”
猛烈膨胀的波动中,骷髅被一口气轰飞数公里远。
伊清颜的身影消失在原地,岑冬生毫不犹豫跟上。
……
三人的速度早已快到超乎想象。天宫遗迹虽面积广袤,但特等级别的强者认真起来,想要奔个来回也不会超过呼吸的片刻。
你追我逃,过程中不乏斩碎万物的空间斩与爆发的白色仙气对撞,各地尚存的宫殿与景色立刻遭了殃,风暴过后,只剩支离破碎。
当骷髅停下来的时候,岑冬生惊奇地发现,对方已渐渐脱离了“白骨”的样貌。
“太……心急了。”
原本焦黑的骷髅,逐渐被雪白晶莹的肌肤所覆盖。等到它再度停下,与兄妹俩对峙时,身体的半边都已被血肉皮肤所覆盖。
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,它原本嘶哑的说话声变得婉转,话语随之变得越来越流畅。
“我刚从万年长梦中苏醒,实力尚未恢复巅峰。你若是想与我认真交手,就得再等上一会儿。”
它张开双臂,淋漓尽致地舒展着自己的身躯,毫不在意在人前裸露。
尽管尚未完全恢复,可目前能看到的部分,已经展现出令人屏住呼吸、哑然失语的美感:
半边是雪色无暇的肌肤,半边是惨烈焦黑的骨骼。
胸口处有曼妙起伏,却无红顶;两腿之间光滑平坦,看不到两性的性征,以至于分辨不出是男人还是女人、青年或是少年,兼具阴阳二者之特征。
本该令人觉得妖异的身躯,却又奇妙地透出一股圣洁的气质。
“它”的嗓音亦如此,既有女性的柔美,又有男性的清爽。
恐怖。美丽。不可思议。不可想象。
确乎是不属于俗世之物——
“啊……好下流,这个人不穿衣服!哥哥不准看!”
伊清颜惊呼一声,连忙瞬间移动到自家兄长身边,伸出双手捂住了他的双眼。
岑冬生叹了口气。虽然他没有阻止妹妹的做法,但他还是倍感无奈,忍不住吐槽道:
“清颜啊……我在你眼中,究竟是个什么形象?我还不至于饥不择食到这种程度吧……”
这位天宫主宰复活后的样貌,美则美矣,这是纯粹的客观评论,因为身躯的每一寸都像是借助人类最美好的想象描绘出来——但从根本上来讲,却是极为异质的存在。
岑冬生自认为性癖正常,在他眼里,对方与披着人皮的怪物无异,除了毛骨悚然的不适感之外,产生不了任何冲动。